第一折(旦扮李氏上,诗云)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
休道黄金贵,安乐最值钱。
妾身姓李,是岳孔目的浑家,嫡亲的三口儿家属,丈夫在这郑州做着六案都孔目。
有一个小厮,唤做福童。
孩儿上学去了。
孔目接新官未回,这早晚不见来。
小的每安排下茶饭,则怕孔目来家,要食用咱。
(外扮吕洞宾上,云)我劝你世俗人跟贫道出家去来,我教你人人成仙,个个了道,做大罗神仙也。
(做看科,云)这里也无人。
贫道不是凡人,乃上八洞神仙吕洞宾是也。
办为下方郑州奉宁郡,有一神仙出世,乃是岳寿,做着个六案都孔目。
此人有神仙之分,只恐迷却正道。
贫道奉吾师法旨,差来度脱他,须索走一遭去。
可早来到岳寿门首。
(做哭科,云)岳孔目好苦也。
(做笑科)(俫儿上,云)咱家岳孔目的孩儿福童便是。
学里来家吃饭,家门首一个先生。
师父作揖。
(吕洞宾云)无爷的小业种。
(俫儿上,云)我好意与你作揖,你倒骂我。
和俺奶奶说去。
(见旦科,云)母亲,门首一个先生,骂我是无爷业种。
(旦云)在那里?
我去看。
(做见吕科,云)你这先生好无礼也,怎生在门首大哭三声,大笑三声,又骂孩儿是无爷业种?
(吕洞宾云)你是个寡妇,领着个无爷业种。
(旦云)这先生连我也骂起来了。
我是个妇人家,不和你折证,等我孔目回来,不道的饶了你哩。
你则休走了也。
(正禾扮岳孔目领张千上,云)某郑州奉宁郡人氏,姓岳名寿。
嫡亲的三口儿家属,浑家李氏,孩儿福童,我在这郑州做着个都孔目。
这个兄弟姓张名千,因他能干,就跟着我办事。
一月前上司行文书来,说俺郑州滥官污吏较多,圣人差的个带牌走马廉访相公,有势剑铜铡,先斩后奏。
郑州官吏听的这消息,说这大人是韩魏公,就来权郑州,唬的走的走了,逃的逃了。
兄弟,为甚我不走不逃?
(张千云)哥哥为何不逃?
(正末云)兄弟,您哥哥平日不曾扭曲作直,所以不走不逃。
迎接大人不着,咱回家吃了饭再去迎接。
(做行科)(张千云)哥哥,咱闲口论闲话。
想前日中牟县解来那一火囚人,不知哥哥怎生不断?
哥哥试说与你兄弟咱。
(正末云)前日中牟县解来的囚人,想该县官吏,受了钱物,将那为从的写做为首的,为首的改做为从的。
来到咱这衙门中,若不与他处决,可不道人之性命,关天关地。
兄弟你那里知道俺这为吏的,若不贪赃,能有几人也呵。
(唱)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名分轻薄,俸钱些小,家私暴。
又不会耕种锄刨,倚仗着笞杖徒流绞。
【混江龙】想前日解来强盗,都只为昧心钱买转了这管紫霜毫。
减一笔教当刑的责断,添一笔教为从的该敲。
这-管扭曲作宜取状笔,更狠似图财致命杀人刀。
出来的都关来节去,私多公少,町曾有一件儿合天道?
他每都指出卖磨,将百姓画地为牢。
(吕洞宾做笑科,去)岳寿,你今年今月今日今时,你死也。
(张千做看见科,云)哥哥,有一个风魔先生,哭三声,笑三声,在咱门首闹哩。
(正末怒,云)这先生好无礼也。
他是盆儿,我是罐儿,他敢不知道岳孔目的名儿?
我试看咱。
(做见科,云)兀那先生,为甚在我门首,哭三声,笑三声?
这是怎说?
(吕洞宾云)岳寿,你是个没头鬼,你死也。
(正末云)呸!
你看我悔气。
连日接新官不着,来家吃饭,又被这泼先生骂我是没头鬼。
(旦上,云)孔目你不知,孩儿下学来吃饭,被这先生骂孩儿是没爷业种,又骂我是寡妇,好无礼也。
(正末云)大嫂,你家里去,等我问他。
兀那先生,我那孩儿恼着你甚么来?
你骂他。
(吕洞宾云)岳寿,没头鬼,你死也,这孩儿就是无爷业种。
(正末云)这泼先生好无礼也,(唱)【油葫芦】你欺负俺孩儿年纪小,出家人厮扇摇,吃的来滴滴邓邓醉陶陶。
门前哭罢门前笑,街头指定街头闹。
孩儿他娘引着,你骂他爷死了。
(吕洞宾云)我是个出家人,你怎生近的我?
(正末唱)也不索宫中插状衙中告,(带云)我要禁持你至容易,(唱)只消得二指阔纸提条。
(吕洞宾云)岳寿,你敢怎么我?
(正末唱)【天下乐】敢把你拖到官司便下牢,我先教你,省会了你和那打家贼并排压定脚。
祗从人解了你绦,首领每剥了你袍,(带云)休道是先生,(唱)我着你似生驴般吃顿拷。
(吕洞宾云)岳寿,没头鬼,你死也。
(正末云)我怎生是没头鬼?
(吕洞宾云)韩魏公新官到任,有势剑铜铡,想你这等扭曲作直的污吏,决难逃也。
(正末云)韩魏公见我这等干办公勤,决不和我做敌对。
(吕洞宾云)你休强口咱。
(正末唱)【金盏儿】你道是新官正决难逃,俺这旧吏富易通交。
眼见得一官二吏三年了,家私休想落分毫。
他这新官倚俸禄,俺这旧吏靠窠巢。
他这官清司吏瘦,俺这家富小儿娇。
(云)张千,把这厮高高吊起来,等我吃了饭,慢慢的问他。
(张千云)你这先生无礼,怎敢骂我哥哥!
且吊在这门首。
(做吊科)(外扮韩魏公上,将解放,立住科)(吕下)(张千云)哥哥,一个出家人风僧狂道,和他一般见识,放了他罢。
(正末云)兄弟由你罢,你看他酒醒也不曾?
(张千出门,不见吕科,云)那先生那里去了?
是谁放了他?
则有这个老头子在这里。
兀那老子,是你放了那先生来?
(韩魏公云)一个出家人,是老汉放了他来。
(张千云)是你放了他?
你敢吃了熊心豹胆?
俺吊着的人,你放了,这村老汉寻死也。
我和俺哥哥说去。
(做见正末科,云)哥哥,恰才吊着的那先生,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庄家老子,把那先生放的去了。
我问是谁放了这先生来,那老子便道:是我解了绳子放了来。
哥哥,这老子情理难容也。
(正末云)俺门首吊着的人,一个庄家老子就解放了。
那厮在那里?
(张千云)见在门首哩。
(正末云)张千,你将坐位整好了,放下问事帘来。
张千,你近前,依着我问他去。
(正末隔帘见魏公科,云)兀的是那庄家老子?
(张千云)则他便是。
(正末云)依着我问他去。
(张千云)哥哥,你说来,依着你问他。
(正末云)看了这厮,待说俺城里的,这城里不曾见这等一个人。
待道是乡里的,这村老子动静可别着哩。
张千你问他者。
(唱)【醉扶归】你问他在村镇居城郭?
(张千云)兀那老子,俺哥哥问你城里住?
村里住?
(韩魏公云)哥哥,老汉村里也有庄儿,城里也有宅儿。
(张千云)这老头子,硬头硬脑的,正是躲避差徭游食户。
村里寻往城里去。
城里寻往村里去。
你则在这里,我回俺哥哥话去。
(做见正末,云)哥哥,那村老子说:城里也有宅儿,村里也有庄儿。
(正末云)这老子好无礼也,他回我这等话。
张千,你敢问的差了也,你则依着我再问他去。
(唱)你问他当军役纳差徭。
(张千云)兀那老子,俺哥哥着我问你当差是军身?
是民户?
(韩魏公云)老汉军差也当,民差也当。
因老汉有几文钱,又当站户哩。
(张千云)你军差也当,民差也当,因有钱又当站户?
(韩魏公云)是。
(张千云)他是埋头财主。
我回哥哥话去。
(做见正末,云)哥哥,他说军差也当,民差也当,因有钱又当站户哩。
(正末云)噤声!
这厮好不干事,跟我这几年了,着这庄家老子使的两头回来走的,你则依着我再问去。
(唱)你问他开铺席为经商可也做甚手作?
(张千云)兀那老子,你可开铺席,做经商的,是什么手作?
(正末云)张千你再问他。
(唱)你与我审个住处查个名号。
(张千云)他是个庄家老子,只管要问他住处怎的?
(正末唱)我多待不的三日五朝,将他那左解的冤仇报。
(云)张千,休教走了这老子,等我慢慢的奈何也。
(张千云)哥哥,他诸般儿当,诸般儿做,你可怎生奈何他?
(正末云)你说我奈何不的他,我如今略说几桩儿,看我奈何的他,奈何不的他?
(张千云)哥哥,你说我听。
(正末唱)【金盏儿】他或是使斗秤拿个大小等个低高,(云)我禁的他么?
(张千云)他不卖粮食,开个段子铺儿,你怎生禁他?
(正末云)更好奈何他哩。
(唱)或是他卖段匹拣个宽窄觑个纰薄。
(云)我奈何的他么?
(张千云)他也不做买卖,每日闭着门,只在家里坐,你怎生奈何他?
(正末云)我越好奈何他哩。
(唱)或是他粉壁迟水瓮小拖出来我则就这当街拷。
(张千云)他城里也不住,搬在乡里住,你怎生奈何他?
(正末云)我正好奈何他。
(唱)便是他避城中居乡下,我则着司房中勾一遭。
(带云)他来的疾便罢,来的迟呵,加上个顽慢二字。
(唱)我着他便有祸,(带云)他依着我便罢,若不依我呵,我下上个欺官枉吏四个字。
(唱)我着他便违条。
(带云)这老子是下户,我添做中户,是中户我添做上户的差徭。
(唱)我着那挑河夫当一当直穷断那厮筋,(带云)我更狠一狠呵,(唱)我着那打家贼指一指,(带云)轻便是寄脏,重便是知情。
(唱)我直拷折那厮腰。
(张千云)哥哥,你这样做就没官府了?
(正末云)且莫说是个百姓,就是朝除官员,怎出的俺手?
(唱)【后庭花】怕不初来时妆会幺,看他间深里探会爪。
我见先他见后,他临行我放刁,笑里暗藏刀。
代官来到,不道咱轻放了。
(张千云)他拚的不做官,你怎生治他?
(正末唱)【金盏儿】有了状但去呵决私逃,停了俸但住呵怎轻饶。
离了官房没了倚靠,绝了左右没了牙爪。
我直着他典了衣卖了马,方见俺心似铁笔如刀。
饶他便会钻天能入地,怎当俺拿住脚放头稍。
(张千云)哥哥,实不相瞒,这几日跟哥哥早起晚眠,甚是辛苦,怎生与你兄弟做个面皮,我出去放了那老子,讨些酒钱养家。
(正末云)你也说的是,我也要接新官去哩,依着你要些酒钱,放了他罢。
(张千云)我出的这门来。
兀那老子,你可也有福,我为你在哥哥面前磨了半截舌头。
我看你也不是这城里人,你是盆儿,是罐儿?
(韩魏公子)怎生是盆儿,罐儿?
(张千云)我和你说。
盆儿无耳朵,罐儿有耳朵。
你不知道俺哥哥的名儿,若说起来,唬你八跌。
他是岳寿,见做着六案都孔目,谁不怕他?
有个外名儿,叫做大鹏金翅雕。
(韩魏公云)怎生是大鹏金翅雕?
(张千云)你这老子是不知道。
我和你说。
大鹏金翅雕是个神鸟,生的没世界大,天地间万物,都挝的吃了,好生利害。
你认的我么?
(韩魏公云,你是谁?
(张千云)我是小雕儿。
(韩魏公云)怎生是小雕儿?
(张千云)俺这郑州奉宁郡,但除将一个清官来.俺哥哥着他坐一年便一生,着他坐二年便二年,若不要他坐呵,只一雕就雕的去了。
俺哥哥是大鹏金翅雕,雕那正官。
我是个小雕儿,雕那佐二。
方才要送你性命,我替你说着,饶了你了。
(韩魏公云)多谢了哥哥,老汉回去也。
(张千扯住科,云)你好自在性儿,我为你在我哥哥面前,怎生样劝解?
你就要回去,你岂不闻管山的烧柴,管河的吃水?
(韩魏公云)老汉不省的。
(张千云)正是个庄家老子。
我劝哥哥饶了你性命,有甚么草鞋钱与我些?
(韩魏公云)可不早说。
有、有、有!
老汉昨日骑驴城中来,跌了我这腰。
这钞袋里有碎银子,哥哥你自己取些罢。
(张千云)这老子倒乖,哄的我低头自取,你却叶有剪绺的,倒着你的道儿。
(韩魏公云)我不哄你。
(张千取钞科)(做拿金牌科,云)这老汉是村里人,进城来诸般不买,先买了个擦床儿。
(细认是金牌,做怕科)(韩魏公云)兀那厮,这郑州接谁哩?
(张千云)接韩魏公哩。
(韩魏公云)兀那厮,你抬起头来看,则我便是韩魏公。
(张千云)我死也。
(韩魏公云)你才说岳寿是大鹏金翅雕。
(张千云)爷爷,唬做黑老鸦了。
(韩魏公云)你说你是小雕儿。
(张千云)唬做麻雀儿了。
(韩魏公云)老夫跟前还要钞,那百姓怎了也?
那厮你听者:可知道郑州官滥吏弊,人民顽鲁,把持官府。
老夫今日非是私来,奉圣人的命,与我势剑金牌为廉访使,审囚刷卷,先斩后奏,除奸去暴,扶弱摧强。
都只为你这滥官污吏,损害良民。
(词云)我亲奉当今圣主差,敕赐势剑与金牌。
只为郑州民受苦,私行悄悄入城街。
那岳寿似困虎离山逢子路,张千似病蛟出水遇澹台。
你道别人手里不要钞,则我老夫身上也还要钱买草鞋。
说与?惆殉止俑揽啄浚潘吹牟弊痈删唬缰菅檬越@础?下)(张干向古门道拜科,云)爷爷,不敢了也。
(正末云)你看张千这厮,好不干事也,我着他放了那老子,去这早晚不见回来,我试看咱。
(做见科,云)你看这厮。
兄弟,你做甚么哩?
你敢见鬼来?
(张千云)我见你就和见鬼一般。
(正末云)呸!
这厮好无礼也。
你起来,我问你,那庄家老子,那里去了?
(张千云)唬杀我也。
哥,你接谁哩!
(正末云)接韩魏公。
(张千云)那老子就是韩魏公。
我问他讨钱来,他着我看金牌,唬杀我也。
(正末云)你对他说甚么来?
(张千云)不知那个早死迟托生的弟子孩儿,说你是大鹏金翅雕,说我是小雕儿。
(正末云)阿呀!
你送了我也,他说甚么来?
(张千云)他说着你明日洗的脖子干净,州衙里试剑来。
(正末云)则他便是韩魏公?
他说着我洗的脖子干净,明日州衙里试剑来?
不中,张千备马来,待我赶将上去。
(做跌倒科)(旦出扶科)(张干云)哥哥苏醒者,吊了靴也。
哥哥,苏醒者。
(正末云)大嫂,引着福童孩儿,往衙门里见相公去,说岳寿再不敢放肆了也。
大嫂,我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。
且扶我后房中去来。
(唱)【赚煞尾】赤紧的官长又廉,曹司又拗,我便是好令史怎禁他三遍家取招。
我今日为头便把交,争奈在前事乱似牛毛。
有人若是但论着,休想道肯担饶。
早停了俸追了钱断罢了。
不是我千错万错,大刚来一还一报。
(带云)他道我是大鹏金翅雕。
哎哟!
(唱)谁想那百姓每的口也是祸之门,舌是斩身刀。
(下)第二折(皂隶人众排衙科,云)早衙清净,人马平安。
(韩魏公上,诗云)造法容易执法难,徒流笞杖死相关。
三尺由来天下命,精审刑名莫等闲。
老夫姓韩名琦,宇稚圭,幼年进士及第,累蒙擢用。
老夫一生公廉正直,与人秋毫无犯,凡官吏闻老夫之名,尽皆敛手回容。
谢圣人可怜,进封魏国公之职。
今因郑州官浊吏弊,往往陷害良民。
奉圣人命,差老夫将来州刷卷,敕赐势剑金牌,先斩后奏。
老夫随路打听的,说这郑州有个六案都孔目岳寿,说此人好生把持官府。
老夫私行到岳寿门首,见吊着一个先生,老夫解放去了。
不想有个祗侯人张千。
问老夫要金帛,说岳寿是大鹏金翅雕,他是小雕儿。
被老夫言语,教岳寿洗的脖子干净,明日绝早来州衙里试剑。
岳寿听的这话,唬成了病,不得痊可。
老夫来到衙门中刷卷,文案中无半点儿差错,不想此人是个能吏。
左右,与我唤将孙福来者。
(左右云)孙福何在?
(孙福上,诗云)人道公门不可入,我道公门好修行。
若将曲直无颠倒,脚底莲花步步生。
小人孙福是也,在这郑州做着个令史。
大人呼唤,须索见咱。
(做见科,云)大人唤孙福那厢使用?
(韩魏公云)孙福,唤你来不为别。
因老夫日前私行到岳寿门首,他知是老夫,唬的在家成病,一卧不起。
你今将着老夫俸钞十锭,送与岳寿做药资。
传我的言语,等岳寿病好时,依旧六案中用他。
你见了岳寿时,快来回老夫的话。
(诗云)因岳寿遭人毁谤,遣孙福到家探望。
若是他病症痊时,依旧在衙门勾当。
(下)(孙福云)奉着大人言语,将着个锭俸银,送与岳寿做药资。
不敢久停,往哥哥宅上走遭去来。
(下)(正末抱病,旦同张千扶上)(正末云)大嫂,我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,你好生看觑孩儿。
这一会觉昏沉上来,你扶着我者。
(正末发昏科)(旦悲科,云)孔目,你苏醒者。
张千,拿衣服来,教孔目穿了者。
(张千做穿衣科,正末醒科,云)大嫂,怎生大惊小怪的做甚么?
(旦云)你才发昏来,与你穿上衣服了也。
(正末云)怪道这等热燥,快脱了者,我身上衣服尽勾了也。
(旦云)孔目,你平生吃辛受苦,阎闽下平日爱穿的几件衣服,你不穿了去,留下做甚么?
(正末云)快脱了,我不穿去,且留着。
(唱)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你装裹我二十重,或是三十件。
(旦云)你置下的合该你穿。
(正末唱)你道是我置下我死合穿,知他土坑中埋我多深浅,装裹杀也无人见。
(旦云)孔目,也尽我每一点的心。
(正末唱)【滚绣球】妻也空费你心,你也索听我言。
这衣服呵且休算万针千线,也不论旧絮新绵。
你如今值着业冤,使着死钱。
这衣服但存几件,(旦云)你命也不保留着他做甚么?
(正末唱)怕你子母每受穷时典卖盘缠。
比如包尸裹骨棺函内烂,把似遇节迎寒您子母每穿,省可里熬煎。
(云)大嫂,你休大惊小怪的,等我歇息一会咱。
(旦云)张千,你门首看着,但有人来探望,休着过来,孔目要歇息哩。
(张千云)理会的。
(孙福上,云)小人孙福是也。
不想岳孔目哥哥,冲撞着韩魏公,得了这一惊,卧病不起。
奉大人的台旨,着我探病走一遭去。
可早来到也。
(做见张千科,云)张千,哥哥病如何?
(张千云)则有添无减。
(孙福云)我奉韩魏公言语,来看哥哥的病,送这俸钞做药资。
若好了时,依旧六案中重用哥哥哩。
(张千云)快休题"韩魏公"三个宇,若提起"韩魏公"三个字,就唬死了哥哥。
等我报去。
(做见正末科,云)哥哥,有孙福在于门首。
(正末云)谁在门首?
(张千云)孙福来探哥哥病。
(旦云)既有人来,孔目,我且回避。
(正末云)大嫂不必回避,则恁的也要请他来说话,着他过来。
(孙见科,云)哥哥病体若何?
(正末云)兄弟请坐,你这些时在那里来?
(孙福云)衙门中公事忙,您兄弟不曾来探望,哥哥休怪。
您兄弟才奉韩魏公大人钧旨。
(张千发科,云)呀呀!
就唬杀了。
(孙福云)着我送俸银来与哥哥,就问病体如何。
若好了时,大人依旧用哥哥衙中办事。
(正末云)大人则是迟了些儿,不济事了。
大嫂你去装香来,和福童望衙门谢了者。
(旦谢科)(正末云)兄弟,我如今觑天远入地近,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。
兄弟,我身没之后,别无所托。
你是个志诚君子,我托妻寄子与你。
你嫂嫂年纪小,孩儿娇痴,你勤勤的照觑照觑。
(孙福云)兄弟知道。
(正末云)大嫂,你熬些粥汤来我吃。
(旦云)下次小的每,快熬粥汤去。
(正末云)大嫂,你自己去,下次小的每不中用。
(旦背云)我理会的了,那里是熬粥汤,他要和小叔叔说甚么话,故意儿着我熬粥汤去。
你叔叔者。
兄弟也,这福童孩儿跪着,就是我跪着一般。
今世里则有饮酒食肉的朋友,那里有托妻寄子的朋友。
我若有些好歹,别无以次人,止有福童孩儿。
我有心待托妻寄子在兄弟跟前,怕兄弟有那穿不着的衣服,与孩儿一件半件穿,吃不了茶饭,与孩儿一碗半碗吃。
(孙福云)哥哥为何?
(正末云)我则怕久后迷了岳家的本姓。
(唱)【倘秀才】也不索嘱付你千言万言,想着咱同衙府十年五年。
(带云)倘我死之后。
(唱)你是必打听着山妻,照顾着豚犬。
他一头亡了夫主,废了家缘,(带云)您嫂嫂是个年少妇人家,(唱)他从来腼腆。
(孙福云)哥哥放心,便怎生有这等事?
(正末唱)【叨叨令】怕有那无廉耻谎汉子胡来缠,(孙福云)嫂嫂不比其他的人。
(正末云)兄弟也,我死之后,有那等谎厮上门来。
(唱)则你那无主意拙嫂嫂从来善,则要你无私曲好兄弟频来见,(带云)你见你那嫂子有不中处,你说不出来呵。
(唱)着你那无面目的婶子儿便将他劝。
(孙福云)着媳妇子劝些甚么?
(正末云)着婶子劝道:姆姆,俺伯伯是人面上的人,你要爱惜行止。
(唱)着言语劝他也么哥,着语劝他也么哥,岂不闻临危好与人方便?
(旦上悲科,云)孔目,你怎生对着小叔叔说这等话那?
(正末云)大嫂,这等近礼的话,我也难对你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