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折(冲末王员外同旦儿、净家童上)(王员外云)耕牛无宿料,仓鼠有余粮。
万事分已定,浮生空自忙。
自家汴梁人氏,姓王,名荣,字彦实。
嫡亲的两口儿,浑家刘氏。
我在这汴梁城中开着个解典库,家中颇有资财,人口顺呼唤作王员外。
此处有一人姓裴,名度,字中立。
他母亲是我这浑家的亲姐姐,不想他两口儿都亡化过了。
谁想此人不肯做那经商客旅买卖,每日则是读书;
房舍也无的住,说道则在那城外山神庙里宿歇。
大嫂!
(旦儿云)员外,你有甚么说?
(员外云)我几番着人寻那裴度来,与他些钱钞,教他寻些买卖做,此人坚意的不肯来。
(旦儿云)说他傲慢,你管他做甚么?
(员外云)看着他那父母的面上,他若来时,你多共少与他些钱钞。
我着人寻他去,人说道今日来;
若来时,我自有个主意。
(正末上,云)小生姓裴,名度,字中立,祖居是这河东闻喜县人氏。
小生幼习儒业,颇看诗书,争奈小生一贫如洗。
这洛阳有一人乃王员外,他浑家是小生母亲的亲妹子。
俺姨夫数次教人来唤,小生不曾得去。
小生离了家乡,来到这洛阳寻了数日,今日须索走一遭去。
想咱人不得志呵,当以待时守分。
何日是我那发迹的时节也呵!
(唱)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我如今匣剑尘埋,壁琴土盖,三十载。
忧愁的髭鬓斑白,尚兀自还不彻他这穷途债。
【混江龙】几时得否极生泰?
看别人青云独步立瑶阶,摆三千珠履,列十二金钗。
我不能勾丹凤楼前春中选,伴着这蒺藜沙上野花开。
则我这运不至,我也则索宁心儿耐。
久淹在桑枢瓮牖,几时能勾画阁楼台?
(正末云)有那等人道:"裴中立,你学成满腹文章,比及你受窘时,你投托几个相知,题上几句诗,也得些滋润也。
"您那里知道也!
(唱)【油葫芦】我则待安乐窝中且避乖,争奈我便时未来!
想着这红尘万丈困贤才,那个似那鲁大夫亲赠他这千斛麦?
那个似那庞居士可便肯放做来生债?
自无了田孟尝,有谁人养剑客?
待着我折腰屈脊的将诗卖,怕不待要寻故友、访吾侪。
【天下乐】好教我"十谒朱门九不开",我可便难也波禁,难禁那等朽木材:一个个铺眉苫眼妆些像态,他肚肠细,胸次狭,眼皮薄,局量窄。
(云)此等人本性难移,(唱)可不道他山河容易改?
(正末云)可早来到也。
报复去,道有裴中立在门首。
(家童云)你则在这里,我报复去。
员外,有裴中立在门首。
(员外云)着他过来。
(家童云)理会的。
员外着你过去。
(正末见科,云)姨夫、姨娘请坐,受您侄儿几拜。
(旦儿云)裴度,想你父母身亡之后,你不成半器,不肯寻些买卖营生做,你每日则是读书。
我想来:你那读书的穷酸饿醋有甚么好处,几时能勾发迹也!
(正末云)姨娘不知,圣人云:"富家不用买良田,书中自有千钟粟。
"小生我虽居贫贱,我身贫志不贫。
(员外云)大嫂,人说他胸次高傲,果然如此!
我虽不通古今,你是读书人,你说那为人的道理,我试听咱。
(旦儿云)谁听你那"之乎者也"的!
(正末唱)【那吒令】正人伦,传道统,有尧之君大哉;
理纲常,训典谟,是孔之贤圣哉;
邦反坫,树塞门,敢管之器小哉。
整风俗遗后人,立洪范承先代,养情性抱德怀才。
(旦儿云)怀才,怀才,你且得顿饱饭吃者!
(正末唱)【鹊踏枝】则我这虀盐运怎生捱!
时难度与兴衰。
配四圣十哲,定七政三才。
君圣明威伏了四海,敢则他这庙堂臣八辅三台。
(旦儿云)你空有满腹文章。
你则不如俺做经商的受用。
你这等气高样大,不肯来俺家里来;
你便勤勤的来呵,我也不赶你去也。
(正末唱)【寄生草】则我这穷命薄如纸,您侯门深似海,空着我十年守定青灯捱!
我若是半生还不彻黄虀债,我稳情取一身跳出红尘外。
(员外云)看你这般穷嘴脸,知他是几时能勾发迹!
(正末唱)你休笑这孤寒裴度困闾檐,(带云)则不但小生受窘,(唱)尚兀自绝粮孔圣居陈、蔡。
(员外云)大嫂,你听他,但开口则是攀今揽古。
(旦儿云)裴度,你学你姨夫做些买卖。
你无本钱,我与你些本钱,寻些利钱使,可不气概?
不强似你读书,有甚么好处!
(正末唱)【后庭花】你教我休读书,做买卖;
你着我去酸寒,可便有些气概。
你正是那得道夸经纪,我正是成人不自在。
(旦儿云)你穷则穷,则是胸次高傲。
(正末唱)我胸次卷江淮,志已在青霄云外。
叹穷途年少客,一时间命运乖!
有一日显威风出浅埃,起云雷变气色。
【青哥儿】我稳情取登坛、登坛为帅,我扫妖氛息平蛮貊,你看我立国安邦为相宰。
那其间日转千阶,喜笑盈腮,挂印悬牌,坐金鼎莲花碧油幢,骨刺刺的绣旗开。
恁时节您看我敢青史内标名载!
(旦儿云)我本待与你顿饭吃;
你这等说大言,我也无那饭也无那钱钞与你,你出去!
(正末云)小生但得片云遮顶,不在他人之下。
(旦儿云)看了你这般嘴脸,一世不能勾发迹,出去!
(正末云)好无礼也!
你数番教人来请我,来到这里,将这等言语轻慢小生!
罢、罢、罢!
我冻死饿死,再也不上你家门来!
(唱)【尾声】他则是寄着我这紫罗襕,放着我那黄金带,想"吾岂匏瓜也哉"!
更怕我辱没了您门前下马台。
有一日列簪缨画戟门排,琼林宴花压帽檐歪,天香惹宫锦襟怀,你看我半醉春风笑满腮。
我将那紫丝缰慢摆,更和那三檐伞云盖。
放心也,我不道的满头风雪却回来!
(下)(员外云)大嫂,裴度去了也。
(旦儿云)去了也。
(员外云)他敢有些怪我?
(旦儿云)可知哩!
(员外云)大嫂,你不知道,恰才我见裴度此人非同小可。
此人将来必然峥嵘有日;
我自有个主意了也。
他如今怪我,久以后致谢我也迟哩!
今日无甚事,我去白马寺中走一遭去。
(下)(旦云)安排茶饭,等员外来家食用。
我且回后堂中去。
(下)第二折(长老引净行者上,云)老去禅僧不下阶,两条眉似雪分开。
有人问我年多少,涧下枯松是我栽。
老僧汴梁白马寺长老是也。
自幼舍俗出家,在白马寺中修行。
但是四方客官,都来寺中游玩。
此处有个秀才,姓裴,名度,字中立。
此人文武全才,奈时运未至。
此人每日来寺中,老僧三顿斋食管待。
今日无甚事,方丈中闲坐。
行者,门首觑者,看有甚么人来?
(净行者云)阿弥陀佛!
阿弥陀佛!
南无烂蒜吃羊头,娑婆娑姿,抹奶抹奶。
理会的。
(王员外上,云)自家王彦实,来到这白马寺中也。
行者,你师父在家么?
(净行者云)扑之,师父不在家。
(员外云)那里去了?
(净行者云)去姑子庵子里做满月去了。
(员外云)报复去,道我王员外在于门首。
(净行者云)哄你耍子哩!
师父,王员外在门首。
(长老云)道有请。
(净行者云)有请。
(做见科)(长老云)员外从何而来?
请坐。
(员外云)小人无事可也不来。
敢问长者:裴中立这几日来也不来?
每日见不?
(长老云)终日在此寺中。
(员外云)长老,小人有一件事央及长老:我留下这两个银子,若裴度来时……(打耳喑科)(长老云)员外放心,都在老僧身上!
你吃茶去。
(净行者云)捣蒜泡茶来!
(员外云)不必吃茶了,长老勿罪!
我出的这门来。
我为何不留裴度在我家里住?
我则怕此人堕落了功名。
胸中志气吐虹霓,争奈文齐福不齐!
一朝云路飞腾远,脱却白襕换紫衣。
(下)(长老云)员外去了也。
老僧逐日常管斋食,今日这早晚裴中立敢待来也。
(正末上,云)小生裴度,前者被姨娘、姨夫一场羞辱,小生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!
小生多亏这白马寺长老:一日三斋,未尝有缺;
每谈清话,甚得其清致。
小生日日寺中三斋,到晚在这城南山神庙中安歇。
时遇冬天,今日早间起来,出庙时尚且晴明,入的城来一天风雪,纷纷杨扬下着国家祥瑞。
好大雪也呵!
(唱)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恰便似梅花遍地开,柳絮因风起。
有山皆瘦岭,无处不花飞。
凛冽风吹,风缠雪银鹅戏,雪缠风玉马垂。
采樵人荷担空回,更和那钓鱼叟披蓑倦起。
【梁州】看路径行人绝迹,我可便听园林冻鸟时啼。
这其间袁安高卧将门闭。
这其间寻梅的意懒,访戴的心灰,烹茶的得趣,映雪的伤悲。
冰雪堂冻苏秦懒谒张仪,蓝关下孝韩湘喜遇昌黎。
我、我、我,飘的这眼眩耀,认不的个来往回归;
是、是、是,我可便心恍惚,辨不的个东西南北;
呀、呀、呀,屯的这路弥漫,分不的个远近高低。
琼姬素衣,纷纷巧剪鹅毛细;
战八百万玉龙退败,鳞甲纵横上下飞。
可端的羡杀冯夷!
(正末云)这雪越下的大了也。
(唱)【隔尾】这其间正乱飘僧舍茶烟湿,密洒歌楼酒力微,青山也白头老了尘世。
都不到一时半刻,可又早周围四壁,添我在冰壶画图里。
(正末云)可早来到也。
我入的这方丈门来。
无人报复,我自过去。
(见长老科)(净行者云)裴秀才来了也,我报复去。
有裴秀才在门首。
(长老云)恰才说罢,裴秀才来到,请坐!
行者,看茶来;
一壁看斋,裴秀才这早晚不曾吃饭哩!
(净行者云)看斋!
小葱儿锅烧肝白肠。
(正末云)小生多蒙吾师厚德管待,此恩终生不忘,小生异日必当重报!
(长老云)中立不见外,但忘怀而已!
无物为款,聊尽薄心也。
(正末唱)【牧羊关】念小生居在白屋,处于布衣,多感谢长老慈悲!
为小生缘薄,承吾师厚礼;
见一日无空过,整三顿饱斋食。
你今日患难哀怜我,久以后得峥嵘答报你。
(长老云)先生,近者有一等闾阎市井之徒暴发,为人妄自尊大,追富傲贫;
据先生满腹才学,为人忠厚,处于布衣。
其理善恶两途,岂不叹哉!
(正末云)吾师不知,如今有等轻薄之子,重色轻贤,真所谓井底之蛙耳,何足挂齿也!
(唱)【骂玉郎】有那等嫌贫爱富的儿曹辈,将俺这贫傲慢,把他那富追陪,那个肯恤孤念寡存仁义?
有那一等靠着富贵,有干万乔所为,有那等夸强会。
(长老云)秀才真乃英才之辈,比他人不同也。
(正末唱)【感皇恩】他显耀些饱暖衣食,卖弄些精细伶俐。
怎听他假文谈,胡答应,强支持!
出身于市井,便显耀雄威;
则待要邀些名誉,施些小惠,要些便宜。
(长老云)真乃君子、小人不同也!
(正末唱)【采茶歌】无才学有权势,有文章受驱驰,长老,这的是鹤长凫短不能齐!
比小生剩趱浮财润自己,比吾师身穿几件虼虫两皮。
(长老云)行者,看斋食裴秀才吃,共话一日,肚中饥了也。
(净行者摆斋科)(正末云)小生逐日定害,何以克当!
(长老云)先生何故如此发言?
你则是未遇间,久以后必当登云路。
行者,门首看者,看有甚么人来,报复我知道。
(外扮赵野鹤上,云)睹物观容知祸福,相形风鉴辨低高。
道号皆称无虚子,肉眼通神赵野鹤。
贫道姓赵,双名野鹤,道号无虚道人。
自幼习学风鉴,贫道我断人生死无差,相人贵贱有准,是这汴梁人氏。
此处白马寺有一僧人,乃是惠明长老,是我同堂故友。
此人自幼舍俗出家;
贫道在此货卜为生,每日到于寺中闲坐。
今日到于寺中,探望长老走一遭去。
可早来到也。
行者,你师父在方丈中么?
(净行者云)师父方丈中有!
(野鹤云)报复去。
(净行者云)理会的。
师父,有赵野鹤在于门首。
(长老云)有请!
(净行者云)先生,师父有请!
(见科)(长老云)先生,数日不见,请坐!
(野鹤云)长老请坐!
(长老云)裴中立,你与先生相见咱。
此人乃赵野鹤,善能风鉴,断人生死富贵如神。
(正末云)小生虽未与足下识荆,所烦相小生祸福咱。
(野鹤做惊科,云)此位秀才何人?
(长老云)先生,此人姓裴,名度,字中立,学成满腹文章,未曾进取功名,有烦先生相裴秀才几时为官?
(野鹤云)秀才,你恕罪,我这阴阳有准,我断人祸福无差。
可惜也!
你看你冻饿纹入口,横死纹鬓角连眼。
鱼尾相牵入太阴。
游魂无宅死将临,下侵口角如烟雾,即目形躯入土深。
可怜也!
你明日不过午,你一命掩泉土。
明日巳时前后,你在那乱砖之下板僵身死。
可怜也!
(正末云)此人见小生身上蓝缕,故云如此,特地藐视于小生,好世情也呵!
(野鹤云)秀才,你休怪!
我是肉眼通神相,看你面貌上无一部可观处。
你看你五露、三尖、六极!
五露者,是眼突、耳反、鼻仰、唇掀、喉结。
经曰:一露二露,有衫无裤;
露若至五,夭寿孤苦;
五露俱无,福寿之模。
六极者;
头小为一极,夫妻不得力;
额小为二极,父母少温习;
目小为三极,平生少知识;
鼻小为四极,农作无休息;
口小为五极,身无剩衣食;
耳小为六极,寿命暂朝夕。
我与你细细的详推。
(正末唱)【贺新郎】通神的许负细详推,地阁天仓,兰台廷尉测他那山根印堂人中贵,五露三停六极,龙角鱼尾伏犀;
肉眼藏天地理,风鉴隐鬼神机。
断祸福、观气色、占凶吉,这厮好世情看冷暖,人面逐高低!
(野鹤云)秀才,你休怪小子。
我敢断人生死无差,生则便生,死则便死,相法中无有不准.江湖上谁不知道肉眼通神相!
人皆称呼我做无虚道人。
(正末唱)【哭皇天】噤声!
这厮得道夸经纪,学相呵说是非,无半星儿真所为,衡一刬说兵机。
(正末云)裴度怨他怎的!
(唱)大刚来则是我时兮命矣!
我虽在人闾阎之下、眉睫之间,又不比斗筲之器、疥癣之疾。
虽然是我身贫,我身贫志不移;
我心经纶天地,志扶持社稷。
【乌夜啼】稳情取禹门三级登鳌背,振天关平地一声雷。
看堂堂图相麒麟内,有一日列鼎而食,衣锦而回。
那其间青霄独步上天梯,看姓名亚等呼先辈;
攀龙鳞,附凤翼,显五陵豪气,吐万丈虹霓。
(野鹤云)相法所断,何故大怒?
(长老云)裴中立,虽然相法中如此断,也看人心上所积,可不道:人有可延之寿也。
(野鹤云)小子无虚言也。
(正未唱)【煞】噤声!
我则理会的"先生之道斯为美";
正是"不患人之不己知"。
则是你个巧言令色打家贼,不辨个贵贱高低!
按不住浩然之气,你看我登科甲便及第。
若是我金榜无名誓不回,有一日我独步丹墀。
(长老云)秀才,再答话一回去波。
(正末不辞出门科,云)罢、罢、罢!
(唱)【尾声】虽是我十年窗下无人比,稳情取一举成名天下知。
(野鹤云)可惜此人文齐福不齐也!
(正末唱)我既文齐福不齐,脱白襕,换紫衣,列虞侯,摆公吏,那威严,那英气,那精神,那雄势,腆着胸脯,拈着髭鬁!
宝雕鞍侧坐,镔铁镫斜挑,翠藤鞭款凫,缕金辔轻摇,笑吟吟喜春风骤、马娇嘶。
列紫衫银带,摆绣帽宫花,簇朱幢皂盖,拥黄钺白旄用,那其间酬心愿,遂功名,还故里。
(下)(长老云)裴中立含怒而去。
(野鹤云)可惜裴秀才,明日不过午,必定掩泉土。
此人死于乱砖瓦之下,板僵身死。
长老,小子告回也。
(长老云)先生,再坐一会儿去。
(野鹤云)小子不必坐,明日再来望。
我出的寺门来,且回我家中去也。
(下)(长老云)裴中立如此造物!
(净行者云)苦哉也!
(长老云)老僧且回方丈中。
待到明日,若日午之后裴中立来时。
万千欢喜;
若午后真个不来,老僧领着行者,亲身直到城外山神庙,看裴秀才走一遭去。
(下)(净行者云)阿弥陀佛!
这一会打在乱砖底下,苦也!
苦也!
(下)(韩夫人同韩琼英上,云)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
休道黄金贵,安乐最值钱。
老身姓李,夫主姓韩。
夫主为洛阳太守,别无得力儿男,止有一女,小字琼英,嫡亲的三口儿家属。
为因上司差国舅傅彬计点河南府钱粮,至此洛阳,问我夫主要下马钱一千贯;
因我夫主在此洛阳秋毫无犯,家无囊畜之资,亦难去科敛民财,我夫主未曾应酬,以此傅彬怀恨。
不期傅彬使过官钱一万贯,后来事发到官,问傅彬追征前项脏物;
不想傅彬指下夫主三千贯脏。
都省无好官长,奏闻行移至本府,提下夫主下于缧绁,赔脏三千贯。
事以不明,难为伸诉,争奈下情不能上达,何须分辩!
休越朝廷法例,舒心赔纳。
家中收拾只勾送饭日用而已,俺两口儿面上,众亲戚赍助一千贯。
老身只生的这个孩儿,因父祖名家,老身严加训教,此女读书吟诗写字。
在城里外多亏我这女孩儿怀羞搠笔题诗,救父之难,得市户乡民侧隐,一则为他父清廉,二则因我这女孩儿孝道,半年中抄化到一千贯。
陆续纳入官,前后二千贯,尚有一千贯未完,夫主未能脱禁。
孩儿也,恁的呵如之奈何?
(琼英云)母亲,您孩儿今日早上街,有人道:"小姐,城中关里人事上也絮繁了;
近日朝廷差一公子,来此歇马,今日往城东去了也,有人见在邮亭上赏雪饮酒观梅。
你去那里走一遭,但得滋润,便勾了也。
"妾身想来也说的是,不曾与母亲说知,未敢擅便。
(卜儿云)既然如此,你今日便索出城东,往邮亭处投奔那公子走一遭去。
孩儿,你疾去早来,休着我忧心。
(下)(琼英云)理会的。
我收拾灰罐、笔,便索往邮亭投奔李公子走一遭去。
(下)(外扮李公子上,云)祖父艰辛立业成,子孙荣袭受皇恩。
为臣辅弼行肱股,保助皇朝享太平。
某姓李,名文俊,字邦彦。
今奉圣人命,为因各处滥官污吏苦害良民;
或有山间林下,怀才抱德,隐迹埋名,屈于下流,着某随处体察采访。
某来到这洛阳歇马,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,领着从人,将着红干腊肉、酒果杯盘,来至这城东邮亭上。
你看那雪飘梅放,正好赏心乐事。
(祗候云)大人,满饮一杯。
(把盏科)(公子云)这早晚这雪越下的大了也,慢慢的饮几杯。
(琼英上,云)妾身韩琼英,出的这城来,一天风雪,虽然如此受苦,我为父母,也是我出于无奈。
说话中间,兀的不到邮亭也。
这一簇人马,那公子正在邮亭上饮酒哩。
我拂了我这头上雪,上邮亭去咱。
(李公子见科,云)大雪中一个女子提着灰罐上这邮亭来,必然是题诗(祗候云)兀那女子!
那里去?
(公子云)祗候人,休惊唬着他,着那个女子近前来。
(祗候云)女子,你靠前把体面。
(琼英放下灰罐科)(李公子云)兀那女子,谁氏之家?
姓甚名谁?
因何大雪中提着个灰罐儿来这邮亭上?
有何事?
你试说一遍咱。
(琼英云)妾身洛阳太守韩廷干之女。
为因朝廷差国鼻傅彬计点河南各府钱粮,来至此洛阳、问家尊要下马钱共起马钱;
为因家尊治官廉洁,秋毫无犯,家无囊畜之资,也难去科敛民财,正道公行,不曾应酬,傅彬怀恨。
不想傅彬贼心,侵使过官钱一万贯,后因事发,问傅彬追征前项赃物;
谁想傅彬怀挟前仇,指下家尊三千贯!
都省无好官长,奏闻行移文书至本府,提下家尊下于缧绁,赔赃三千贯。
事以不明,难为伸诉,既下情不能上达,何须分辩!
休越朝廷法例,舒心赔纳。
家中收拾只勾送饭日用而已,父母面上众亲戚处赍助了一千贯。
父母只生妾一个,因父祖名家,老母家训,教妾读书吟诗写字。
城里城外,妾身怀羞,无计所奈,搠笔题诗,救父之难。
得市户乡民恻隐,一则为父清廉,二则因妾孝道,半年来抄化到一千贯。
陆续纳入官府,前后纳勾二千贯了,如今尚有一千贯未完,不能勾救我父亲脱禁。
听知的大人在此邮亭中赏雪观梅,妾身特来大人处献诗。
(公子云)却原来是为傅彬那个逆贼攀指,累及好人无故系狱!